山顶像被削平过,宽敞、平坦。知君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,还有人兜售人们可能需要的物品。
知君轻装上阵,什么也没带,浑身上下除了手机就是一串钥匙。他倒也不觉得渴,现在其实也没感觉累,决定无知之后似乎就充满能量,活跃得他甚至想从没被修缮的地方一路跑下山,崎岖的路径会绊倒他,他会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从胸腔发出笑声。
和天地同歌。
他正发着呆,看见人群嗡然四散开。一滴水砸在地上,豆大的晕染,慢慢的许多水落下来。
下雨了。
六月天,娃娃脸,说变变。
知君慢吞吞站起来,雨水打在他的肩头上。他有些新奇地打量这滴液体,在脑海里搜索上次被雨淋透是什么时候。
好久之前,久到他想不起来。
也可能非常近,近到被他抛在回忆的最后。
土壤与石阶被浸湿,知君一步一步,走得异乎寻常的缓慢与稳妥。
他是怕跌下去的。应该是这样。
自行车还在下面淋着,那里没有遮风挡雨的棚。他先前没想到要带雨衣或者雨伞,身上甚至找不到纸巾。然后知君又想起来,纸巾在包里,包在车上,不知道会不会被浸透。
雨越下越大。
明天不会下雨,后天也不会下雨。唔,也有可能会下雨。今天一定会下雨。
微冷的风卷过来,和着城市里水泥的气息,知君恍惚以为自己要被工人的铲子搅啊搅,搅到整个人彻底地、完全地沉浸在沙土里,糊上墙。
知君轻轻皱了皱鼻子。
眼前路一片葱郁,夏天的景色总是色彩鲜明。知君看着地上的小花,忍不住想,刚刚还没看到阿拉伯婆婆纳,这里,怎么就开了?
蓝紫色的小花颤颤巍巍,雨水击打它飘摇的身子。知君见过它,乡下,不被人重视的土地,婆婆纳长得到处都是。花盛的时候,碰一下,一整朵就落在指尖,嗅不到香气,过小的体型让它在宇宙里太过茫然,只比得过尘埃。
知君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。
这份好心情持续到他走到出口。他娴熟地开锁、推动自行车,在这之前他意外地发现原来这里有棚,只是他忘记了。
帘外雨潺潺,春意阑珊。?
知君看着,又发起了呆。
雨水汇聚成溪流,从棚的弯曲处滚下来。一串串混合灰尘的水大珠小珠落在地上。
人群消失得很快,好像从未来过。知君伸出手要接他想接的东西,恍惚的神情后面,他什么也没抓到。
一片阴影落在他头上。
知君仰头看过去,是书。
他撑着一把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性的黑伞站在知君旁边,脸上依旧戴着墨镜,让人看不见心灵的窗户。
知君往前走一步,整个人暴露在雨里。
书的伞也跟着往前递了递,没让知君被雨淋湿。
知君冷冷地看着他,脸上没有丝毫感谢。
他扬手,给了书一巴掌。
男人的脸偏过去,知君甩了甩手。
他刚刚打到了书的眼镜,手指有点疼。
书一只手还扶着伞,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上知君的指节。见知君没有反对,他揉了揉泛红的位置,又举起来,放在嘴边轻轻吹气。
他看起来比淋过雨的知君更像被淋湿的小狗。
知君问:“你过来干什么?”
书的脸也还泛着红,知君用了十成十的力气。他说:“我看到下雨了,然后发现家里的伞没少。”
知君:“你倒是有闲心。”
书低头,额前的碎发遮住更多难得能让人看到的面部。他说:“我有些担心你。”
知君在外面冻得太久、冰凉的指尖搭在书的颊侧,动作一瞬间充满怜惜:“你该回去了。”
伞还罩着知君。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棚下走出来,淋了一身雨。
“我们一起回去。”书低声说,“车的后备箱能放下自行车。”
知君失笑,下意识捻了捻指尖。他说:“好。”
坐上车,知君偏头看脸部线条紧绷的书。他有些幻视,把书和季书逾看成了一个人。
知君漫不经心地说:“你长得有点像我老板。”
书局促不安地笑笑:“会让你……有压力吗?”
知君有些讶然,好笑道:“可能吗?”他说,“只是突然想起来而已。你别多想。”
雨越下越大,夏天的暴雨总是突如其来。雨刷器擦不干净玻璃上的痕迹,湿漉漉的水痕一路流淌进车上两个人的心里。
明明还是白天,阴云弄得像是黑夜。但夏日的雨有一个特点,往往带有黄昏的颜色,烘烤人的眼睛和脸颊,烘烤无处安放的浮尘,一片失落。
虽然父母是车祸去世,知君却对车没有半点恐惧。
他的态度寻常、自然,像每一个无数次坐过车的人那样平淡,目光落在车窗外。
雨滴落在车窗玻璃上,爬下去的痕迹,从外面看,像知君脸上的泪。
“注意安全。”知君说,“小心车祸。”
“好。”书的语气依旧小心翼翼。他把车速又放慢,慢得如果后面有别的车,现在已经要按喇叭催他了。黑色的车在雨里不容易清晰,他有点后悔自己开的不是白车。
知君没有问他哪来的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