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馥泽醒时,诸明月已经离开。胡迭坐在她边上,向她笑:“姐姐吃些东西,别饿着了。”
她却道:“没杀了你,是我的过错。你也不必如此,你我之间,隔着我孩儿性命,我若活着,赔了命也要你死。”
胡迭只重复着:“吃些东西。”停了片刻,又笑:“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怎么杀得了我?”
胡迭清楚钟馥泽恨她。
——先帝逝世而仅有一子,太子死后,这位置上坐了三个皇帝,两个都命丧黄泉。这两个命丧黄泉的皇帝,都是胡迭一刀刺死的、兴王妃的亲子。
兴王薄情,对这钟氏女子并不珍爱,过继血脉时甚至忘了自己有个吃苦受难的侍妾之子,接连推了钟馥泽两个孩子上那高位。太后憎恶贤妃,憎恶钟氏,更要威吓斥她区区妇人的臣子,先皇去世几年后终于顺着他们的意立了皇帝,再令其暴毙在皇宫中。
九五至尊?催命之符!
胡迭将她鬓发顺到耳后,轻声道:“我还记得两岁的孩子,会说话了,肚腹流血时,蜷在那里,喊‘娘’,说‘娘,我痛’,委屈巴巴的。”
钟馥泽猛地提起一口气一巴掌扇在她脸上,力气不重,指甲却刮着她那伤,又流出血来。
胡迭笑起来:“吃些东西。”
她推门而出后,握了握腰侧的刀柄,只觉触手冰凉,难以忍受。胡迭的刀换过许多次,总劈骨头,磨损得快,杀人便费劲。四五岁上是父母急于丢弃的累赘,她用了许多年、许多年走到如今,将雪地中身躯都要结了冰的过去拓在心底,时时引以为戒,分明如今这一切是她梦寐以求的……
夜里做梦,却会梦到天上落雪入目鲜红,压在肩头,似有千钧。
皇帝禅位于太后,旷古未闻。不过民间并不在意庙堂之高有人姓甚名谁,出个女皇帝,穷苦人家尚且不知,过得稍好些的也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胡迭去狱中看赵善言心心念念的有仪,见她在此等境地仍泰然处之,回想赵善言尖利的叫声,觉得好笑,问她:“你甘愿这样死去吗?”
她答:“没人生来就是为早早赴死的,我自然不甘愿。可不甘愿也不能将我从这放了走吧。”
“不甘愿不能。”胡迭道,“不过我也许能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