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迭默不作声地将新的蚱蜢放在他身边,伸手去拨他的手,他却较上劲,不愿理会她的动作,直挺挺地躺在那儿,指尖扣着脸,颊边肉都陷了个小坑。
胡迭叫他:“明月。”
诸明月闷声道:“你做什么。”
胡迭说:“你眼泪打湿头发了。”
他这才卸去力气,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:“你不是最讨厌我哭。”
胡迭矮下身去,指腹替他抹眼泪,放软声音哄他:“没有讨厌你哭,只是觉得你哭得我心烦。”
她手上有茧,磨得他疼,但对他而言,这又如同她在顺着毛向下抚摸安慰。诸明月觉得自己似乎真成了她豢养的猫狗,那些委屈只消她一丝温情流露,便轻易地烟消云散。他问:“让你心烦,与你讨厌有什么区别?”
胡迭答道:“怎么没有区别,我讨厌会恼火,心烦却也许只是不愿看你哭呢,下大雨似的,人都要背过气去了,眼皮红通通的,多可怜。”
诸明月想了想,让她成功说服,“嗯”一声后,又听她说:“奔走这几天,我狼狈得很,要先去洗洗,这费不了多少工夫,必不让你等太久,好不好?”
他便道:“我等你回来就是。”
胡迭洗漱自然快,除开将身上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兵器解下以外,可以称得上飞速。诸明月心满意足捏着两只草蚱蜢,只过一会儿,就让胡迭带进来的寒气整得一哆嗦:“这时节怎能用凉水沐浴呢?”
她头发滴着水,随手拉了个椅子坐,领口不大整齐,露出些肌肤,也是常受日光的颜色:“冬日里兜头浇冰水都活得坚/挺,现在武艺傍身,更没什么关系。热水大约要自己烧,他们今日忙,你要洗漱,我过些时候再去问问。”
诸明月一听,只记住开头那句,忍不住道:“谁这么对你?你家人吗?”
胡迭迟疑片刻,还是告诉了他:“是我爹,嫌我多余呢。女儿么,年纪太小,瘦骨嶙峋,肉都没有几两,一时卖不出去,又不想给我饭吃。他有善心,直接杀了下不去手,叫我娘洗完衣裳水倒我身上,数九寒天推出去,冻死作罢。”
她语气平淡,如同闲话家常,诸明月却听得神湛骨寒,竟不顾手臂伤口猛地紧紧搂住她,浑身发抖,胡迭急道:“松开,松开!”她力道大,不便硬扯他,等他脑子清醒下来再去看,已然又见红。
胡迭替他上药,笑道:“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。”
诸明月双眼紧跟着她,脸色还有些白:“后来呢?”
“这不是好好在这照顾你。”胡迭指腹压了压他眼尾,“野地里的兔子断两条腿也能不叫不闹勉力活下去,我拽着别人衣角尚且能够出声,怎么敢就这样死了。”
诸明月神情恹恹,左手拽着她不肯放,胡迭道:“头发干些再到床上,你先睡。”
夜里他惊醒几次,都要胡迭紧紧握着手才能闭眼,她又在心里头想,胆子这样小,以后对上他,什么事儿都得思量思量再出口了。
次日清晨有人叩门,胡迭打开,又见娄盛的笑脸:“姐睡得好吗?青妹想着你们仓促过来,也不见什么行李,叫我准备了几身衣裳。这是昨日的食盒?我给收了走吧。这些清粥小菜,你们吃着。寨子平时粗茶淡饭大伙习惯了,也没几个会做的,你们凑合凑合,我再差个跑腿的三餐给你们送来,也省得总跑来跑去。这屋侧面隔间放了个旧锅,你看看烧水什么用不用得上,不行再找我,我常在大当家附近晃悠。”
她奇道:“青妹事无巨细都替我想到,你得帮我多谢谢她。你可也是,心思玲珑,平白为我们劳累,我先在这谢你了。”
“客气什么!大当家的师侄,与青妹称得上姐妹,自然也是我们姐妹,哪用讲这些虚礼。”
他们话说到头,诸明月也醒了,他眼底发青,娄盛打眼一看,不知心里胡思乱想些什么,嘴上告了辞,脚下生风地走开。
胡迭忙换了衣衫,发现是条窄袖长裙,心猜是否是青妹从自己柜子里找的,倒是合她身形。又依娄盛所言去翻,真找到个锅,起火烧上水,先将诸明月脸狠擦一通,清楚露出他容貌,再扒他个精光——他这时还套着她那下摆撕得乱七八糟的外袍——叫他趴过去,替他敷起后背的淤青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