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栩这下才露出几分愕然,更多的也是心知肚明的“气氛烘托得恰当好处”。在沈朝听面前,他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,配合得倒是不错,沈朝听也一直愿意顺着演下去。
想到这里,叶栩神色又凝住。雪山仿佛诅咒,从前困住他,现在困住另一个人。
相似的命运,不知道是否会不同的结局。
沈朝听下意识就想甩开手腕上的手,但周岐就像他先前脑海里飞速闪过的急迫,同样迅疾地把他从原地带走,跑起来,带着身后赶不上但又永远同在的风。
幸好沈朝听在剧组什么苦都吃过,不至于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太狼狈。但面对这种情况,他还是只有六点可说:“……”
周岐的手套没有摘下来,但沈朝听注意到,他的另一只手没戴手套。他猜那只手是为了牵叶栩的手。这只手不立刻摘下来,恐怕是怕他误会是在嫌弃他。但他忽略了一个人的敏感天赋,足以猜透所有弯弯绕绕。
叶栩很早就在这里等着了。
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,很冷淡,温暖的日光也没有融化半分。叶栩没说话,沈朝听也没说话,周岐更是只走到叶栩旁边,拨弄他耳朵上亮闪闪的耳钉。
沈朝听逐渐被吸引了视线。
没什么好说的,叶栩和他之间本来就没有矛盾,只是目的不同。他不在乎别人对他是不是抱有目的,其实不抱有目的的他才觉得是在骗人。沈朝听于是说:“叶老师,店里有上新耳钉吗?”
叶栩摇头,周岐解释:“有,但你目前用不了。”
沈朝听点点头。他不知道还能发生什么事,迟钝的思绪让他只能在简单的判断题上做出选择。
安静了一会儿,叶栩说话了:“还记得我说过的事吗?”
什么事?沈朝听有些想不起来了。但好在他这段时间没有经历什么,很快就能找到记忆深处的答案。他又点点头。
两方愉快道别,为了这碟醋让沈朝听跑了好半天。他拒绝了周岐的同路邀请,想起了什么似的在附近左走右看。他也不知道要找什么,但应该是要找到什么的。可是看每一个东西都不像他要找的。掩在灌木丛之间有一台相机,他突然想这到底是不是梦。
是梦又怎么样,他难道就醒了吗?
沈朝听坐下去,躺在地上看云。云的移动速度不快,风一吹,慢悠悠地走。本来就奇怪的形状持续被拉扯,让凤凰变成了汽车,让猎手变成了一条鱼。
他突然想到巴别鱼。在他第一次接触的时候,他也想要一条巴别鱼?。
“再会,谢谢所有的鱼。”?他对着天空说。
天空不会给他回应,就像巴别鱼是幻想出来的生物。他想到宇宙那么广袤,无垠的世界里他连比作地球上的尘埃都无法占据一粟。
他应该回去,但他想在这里躺到日暮。他猜那部相机是一位观鸟佬放置的,但也可能不是,因为环境太过杂乱,怎么才能引诱一只鸟走到不知道危险和安全的地方呢?
沈朝听坐起来,拍打身上的草屑。他转头看向城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筑,那是一座塔,塔名是巴别塔,其实它和巴别塔没有任何关系,它只是一个最顶上有着风车的塔,它的身躯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。
两块提拉米苏化作酒神手中的酒杯,让饱腹感在器皿里就源源不断地涌出。沈朝听感觉自己的胃很沉重,除此之外再无其他。他感觉自己的胃在变大,鼓胀,大概可以称为被吹起来的气球。其实他吐不出来,他知道他的嗓子里没有东西,现在卡在喉管里的是他的想法,无穷无尽的,只有拧断才能结束的。
他慢慢走回家,期间没有看周围的任何风景。他唯一能看见的只有直线方向上天空偶尔展现的红晕与紫霞,它极为吝啬,把楼房当做遮面的面纱。
他今天没有想起韩暮生,沈朝听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。如果他意识到了,也许晚上不会发生别的意料之外的选择。
但他没有意识到。也可能是他故意不意识到。
总之,到了晚上,沈朝听穿着不能防寒也无法保暖的衣物,一个人打车前往郊区的杜鹃花坡。
深深的紫色与纹路纤细的红色花纹在夜间展现出奇异的美丽,其中更蕴含着吃人的花肥。
一些不够有趣的幻想。
沈朝听目送司机离开,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点痕迹的时候。他转身坚定地走在杜鹃花丛中的小路上,夜间的风没那么冷,却也不暖。
他的身体在发抖,但他毫无所觉,只是走上去,任凭脚底染上泥泞。月光如水,落在地上像流淌的绸缎。沈朝听看着银白色在绒绒的绿叶上摇曳,风声清冷。
杜鹃花的枝子划破他的裤子,划破他裸露在外的皮肤,留下道道血痕。他犹嫌不够,弯腰捋起裤腿。伶仃瘦骨在褐色的土地上衬得更白,沈朝听一味的往上走。
他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,只是记得雪山有净化的能力。的确,雪山那么洁白,那么纯粹,雪山上还有水汩汩地流着。只有这里的雪山能够这样,只有这里的雪山有那种传说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,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于雪山。他想了想,觉得应该是“净化”起了作用,他太想洗清一身污秽。
但他没想净化之后会怎么样,一个人该如何在冰天雪地里生存,就如同他一直都没有想起韩暮生。他走过干燥的土壤,绕过雪水融化的泥坑,终于站在离全部都是雪最近的坡顶。
这个角度下去,他有几率砸在那块石头上。
这个角度下去,他应该会洗得更加纯粹。
这是天上的星星告诉他的,星星指着这个方向。不过他更想说是他自己的意愿,因为他如果不想来,星星也强迫不了他。寒风呛进他的鼻腔,他冻得打了个喷嚏。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,因为此刻已经不再抖。他睁着眼睛跳下去,姿态是直直的五体投地。
加速的风里,凛冽的雪粒扑在身上。他刚感觉到刺痛,就都融化在脸上。
雪水和血水,总要净化一个。他想。
时间被拉长,同时也被缩短,这些在同一态。他要做的不是分割,而是感受其中的交融,像水融入水中?。
又一阵风吹过,他突然想起韩暮生。
好在他写过了遗书,就在相框后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