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新回到店里,用清水漱了口,沈朝听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低着头。餐盘里剩下的三分之二的汉堡看上去依旧诱人并且充满食欲,但沈朝听只是看了一眼,便把它推得离自己很远。
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,从以为是自己吐得目眩神迷到确定这就是自己的手在抖。像秋天雨后被冷风卷起的落叶,一直飘浮打抖。
只是一场意外。他微笑着给自己打气,既然确定要尽可能延长期待的时间,那就不要被这些困难轻易打倒。只是暴食而已,只是不太严重的躯体化而已,比之以前,已经很好了……他又想呕吐。沈朝听扶住餐桌站起来。他给服务生留下一笔不菲的小费,离开快餐店。
这让你意识到了自己应该克服什么。沈朝听对自己说。他走到街口,夜间的风有些冷。他把手插进自己的口袋,意识到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真的不见了。
比如手机。
手机的移动速度明显不对。韩暮生皱着眉头看地图上的小红点,没有迟疑,从先前两人分离的地方的一家不起眼的饰品店里出来,他的手里还拿着给沈朝听挑选的羽毛形状的胸针,直奔移动速度发生极大变化的区域。
沈朝听能在哪里呢?他想。先前的记忆不能帮他准确找到沈朝听在的地方,只能划出一个大概范围。他想,也许就不该让沈朝听一个人出来。是遇到什么意外了吗?是打劫的,这里的绑匪,不法分子,死刑犯?他越想越毛骨悚然,忙给了自己一巴掌,好制止没见到沈朝听之前发散的想象。
到处都没有沈朝听,一直都找不到。他把自己的定位点开,确定自己在沈朝听先前停留了很久的那个位置。是还在营业的邮局,邮筒在灯光下泛着破旧的光泽。他站在路中间仔细闻了闻,什么也没闻到。风把沈朝听的气味带走了,什么也没留下。
他继续向前走,好在这条路没有分岔路口。他一边快速滑动手机通知栏,反复查看有没有新信息进入,先前找韩玉槊要的人有没有回音,或者有没有人来要赎金;一边走在这好像看不到尽头的路上。他感觉自己要弄丢沈朝听了,他不应该答应沈朝听单独出行。但是,但是,不答应又怎么办呢?他不想让沈朝听失望,不想让沈朝听不快乐。他只能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沈朝听,而不是别的。
他问到那家快餐店,店员告诉他的确有一个蓝色头发的男人路过这里。
“他朝那儿走了。”店员说。
韩暮生朝他道谢,并留下一笔小费。
“听听!”韩暮生终于看见沈朝听了。他快速把打给韩玉槊的“姐你再多找点人”换成“姐我找到了”,手机揣进兜里,猛的扑上去抱住沈朝听,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,即使他们仅仅不到三个小时没有见面。
“怎么了?”沈朝听读出他语气中的惶恐与庆幸,回抱住他,手中的袋子摩擦发出声音,“遇到什么事情了吗?”
韩暮生说不出话来。他想幸好只是乌龙,幸好沈朝听没有遇到意外,幸好他答应了沈朝听出来,没有拒绝沈朝听。他想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拒绝沈朝听了。他悲哀地想,只要沈朝听再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和他说一句爱他的话,他死都是愿意的。
沈朝听摸到他的后脑勺,安抚地滑了几下。他吻了吻沈朝听的眼皮,慢慢松开手,这才意识到胸针的异形可能把掌心硌出深深的凹痕。他不动声色地把胸针收起来,说:“看你好久没回来,想来找你。”
“我正准备回去。”沈朝听有些苦恼,“只是才手机丢了……”
“那就再买一个。”韩暮生牵起他的手,把购物袋接过来,并没有看里面是什么,“我们回去好不好?”
“嗯。”沈朝听回握住他,难得干燥的掌心紧紧相贴,“别担心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
回到民宿洗完澡,沈朝听虽然有些精疲力竭,但还是很兴奋。
韩暮生不知道他在高兴些什么,坐在他旁边柔声:“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?”
沈朝听脸色变得严肃起来:“你会拒绝我吗?”
韩暮生正在担心的时候,忙说:“当然不会。”
“你去看看那两个袋子吧。”沈朝听笑眯眯的,“如果不愿意的话,并没有什么。只是我有一些想看到。”
他看上去很活泼,在今晚,像春夜一样。韩暮生想。面对这样的沈朝听,他自然什么都顺着,忙去打开那两个袋子。
两身看起来符合他的尺码而不是沈朝听的尺码的裙子映入眼帘。
“听听原来喜欢看我穿这种衣服吗……?”韩暮生回神,语气有些意味不明。
沈朝听脸上满是期待:“可以吗?”
“当然。”韩暮生说,“听听想让我先穿哪个?”
“洛丽塔吧。”沈朝听道。他退出门,“你好了喊我!”语气很轻快。
韩暮生有些无奈地看那身繁复的裙子,脱掉自己先前的衣服,换上。
想了想,他把那个胸针别在了自己胸前。
沈朝听心情有些紧张。他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夸张,但又觉得还好。他在脑海里勾勒韩暮生穿上洛丽塔的样子,男生看上去并不适合,但应该也别有一种感觉。大概是……金刚芭比?他想。他笑出来。
“可以了,听听。”韩暮生推开门,没有喊沈朝听,而是自己主动出来。
他注意到韩暮生胸前一个漂亮的图案,羽毛状的胸针看上去轻盈又飘逸,不过他只是匆匆扫过去,因为心情紧张。和沈朝听想的差不多,韩暮生的确和这身衣服不是很搭。但他的目的不在于看衣服搭不搭,而是在别的,比如他的意愿,比如他想做的事。他单膝跪下去,吻了吻韩暮生的手背。在韩暮生疑惑的注视里,他笑着喊:“莱斯特小姐。莱斯特小姐……”他重复这个称呼,“我能有幸邀你一起参与今晚接下来宴席的所有时间吗?”
听上去像限定的似的。韩暮生想。他还是点头答应了,为沈朝听眼中盈盈的微光。
他纠正:“是‘所有的宴席’。”
“好。所有的宴席。”沈朝听笑起来,笑容里带着白玫瑰一样的纯稚。
韩暮生把胸针解下来,放在沈朝听因为他抽出而空下来的手心里。韩暮生说:“私奔前的定情信物。”
我曾经以为我是一个异性恋……嗯,是看到这身衣服才想起来的话题。
唔,也不能这样说。因为我从来没想过爱情的样子,所以我跟随大众,默认我会是一个异性恋。
遇到宋明莘的时候,我认为我应该喜欢上她。
简单来说,她是一个拯救我的人。既然她是这样的人,那她就应该被我喜欢,话本说“救命之恩,以身相许”,应该是这个意思吧。
但我知道她对我没有男女爱情的那种喜欢。她看我,就像我看花花草草一样,怜惜的,更多就没有了。
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喜欢她。
没人知道我的这种感情,宋明莘应该也不知道。她和我还是毫无芥蒂地交往,我也在班级中别人的年少慕艾里得到一些:似乎不一样。
可具体是哪里,我又说不上来。
我看到宋明莘也会笑起来,因为我看到她开心我也就会开心,因为我不想让她看到我不好的样子;我会想给宋明莘送我有的所有的好东西,因为我知道我只能用那些向她表达微不足道的出现在我生命的谢意。这样还不够吗?
这样还不够。李永玉导演对我说。
因为你爱的是幻想里的她,你的爱没有地基,你只是把她当成了暂时的情感寄托,所以才会在她死后拥有极端的悲伤。但这些都不是男女爱情,不论是怎样的爱情,只要你没有信仰,不是天生的性冷淡,那么它就包含性,即使很浅,那也会包含想和那个人接吻,想要拥抱,想要时时刻刻在一起,即使同时也会担心打扰对方。你会这样对待她吗?
我不会。我回答她。
所以,原来我对宋明莘的确不是抱有男女爱情。自从宋明莘去世后困扰了我好几年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,那个时候我才发现,我对爱中难以遏制的性的欲望的缺乏。我的早泄对象,是醒来后记不得任何信息的不知道是谁的幻影;我很少做那种事情,以至于除了晨起时偶尔的意识到,我几乎没有相关记忆。
追根溯源,我想应该是四岁打开门的那一刻印象过深,令我的确拥有了性冷淡的倾向,或者别的一些什么,总之,那使我迟迟没有意识到自己关于爱,关于爱情的归属。